四部血戰，已然開始。 (1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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宛若一朵彼岸花在旋轉，鋪天蓋地的黑暗一下子就向她襲來。昂著頭，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了。
誰也沒有來得及阻止，甚至沒有人做出反應。那一幕驚呆了所有人，包括天王冉在內。手中緊握的茶杯脫手而出，發出清脆的碎裂聲。
見過了鮮血的士兵恍若從噩夢中一下自解脫了，那是，那是戰鬥的號角。頃刻間士兵們蜂擁而上，開始圍攻阿榮格。
王座之上，天王冉的身體頹然倒下，再也站不起來，他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幕。
朝臣族親在士兵們的護衛下四下逃離，來不及多看一眼那倒在血海中的孤獨靈魂。正當有人想要去擡起寶璣的身體時，天王冉和阿榮格同時吼道，“別碰她！”
驚天之吼，嚇得眾人連連退卻。阿榮格有萬夫莫敵之勢，他手中的劍橫掃一切，他只想沖過去，沖過去，沖過去——
為什麽？為什麽？
我只是想讓你記得我，我只是想解放你的靈魂，你不應該是池中魚兒而該是自由奔騰在草原上的白鹿。
“為什麽？”阿榮格捶胸嘶吼道，理智喪失在他的亂劍之下，拼命的砍倒一切。殺紅眼的他已然瘋了，瘋狂的屠戮一切。
海王燚沒有撤離，他發楞的直視血海中的天王寶璣，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，荒唐！真是荒唐極了。
身後的鬼影兵團總督何守忠義見局勢有變不得不上前，低聲提醒海王燚道，“主上，此地不宜久留，請隨臣等撤離。水生事端，此地不宜久留！”
海王燚充耳不聞，他像是失了魂，眼中只是望著地上的屍體出神。
激戰正酣，虎子不敢打擾天王冉只是警惕著那殺過來的蠻人，和周遭一切的風吹草動。未等他有所動作，已有人來報，“報！王爺，王城失陷，唐三公主舉兵謀反了。”
殿中圍攻之勢瞬間減弱，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急報驚呆了，先有蠻族出現亦有王族叛亂，這一切僅僅是在一瞬間的波折麽？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就在殿中眾兵士茫然無措之時，天王冉突然狂笑不止，他笑聲如鬼帶著不屑一顧的氣魄。
“給我殺了他！”他怒指阿榮格咆哮道，未等兵士反應過來。一道身影豁然從天而降，立於眾人之前。
擡眼望去，竟是他——紙王三千，手持日燧寶劍在身側，雙目如炬落地如風陰森森的散發著殺氣。
世人只知紙王三千乃一介書生，殊不知其武功亦高人一等。道統仁學蘇淵一脈講求文武兼修，蘇子雖不習武卻懂武，亦研讀過武功劍譜。而得其武學之精髓的不是別人正是紙王三千。
紙王三千武藝超群卻甘心為情所困沈淪十年，這也是蘇子諸弟子對紙王三千嗤之以鼻之處。徐秉宣最痛恨的便是他胸無大志，執著於男女之情而淪為短智小人的冥頑不靈。
天王冉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下王座，來到海王燚身邊道，“海王公子受驚了，是本王禮數不周。不知公子可否願意與本王一起去觀賞我南國百萬雄師的勇武？”
海王燚在愕然中回神，看著天王冉戲謔的臉，心中突然生出惡寒之感。即使自己的親妹妹死在眼前，此人竟也能如此風輕雲淡麽？
此人的恐怖他算是領教到了，臨行前阮玉麟的話依舊回蕩在耳畔，“公子此行，需留意的唯有一人。天王冉，萬不可觸怒此人。”
喉嚨發緊，他周身在天王冉的逼視下慌張起來，“冉，冉——冉王如此盛情，我等怎敢不從！呵呵——”
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，這是本該是一場婚禮。
大殿中，只剩下了紙王三千與阿榮格。兵士在紙王三千的示意下，退出了殿外靜候。
紙王三千俯身小心翼翼的抱起天王寶璣，未等邁開步子，阿榮格的劍已然架在了紙王三千的頸間，劃出一道血痕。
“放開她！”阿榮格厲聲道，眼睛卻始終看著天王寶璣。他終於記起漠北的傳聞，中州的女人養不活。
可是安弘琉卻對他堅持道，中州的女人一定養得活。他背負著一個開拓者的使命闖入中州來，異端的他想用自己換取了異教徒的未來。交易，在與安弘琉的交易中，他踏上了漫長的中州路。
為了掩人耳目，他將自己的金發染黑裝作色目商客。混跡於南國番坊，領略了天堂的山光水色讓他沈醉，讓他猶如陷落在夢中。但在此之前，他從不相信天堂的存在。只是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，沒有開釋的異教徒依舊在被屠戮。
屍橫遍野，他想要贖罪，為自己的族人，也為了自己的罪孽。
他接受了與安弘琉的交易，也見識到了那人的雄心壯志。不只是漠北四部，那人想要的竟是整個中州大陸。
只是沈淪於南國迷夢中的他，竟會遇到愛情。多麽荒謬！
人這一生，有太多的未知，太多的奇遇，太多的巧合！曾經的宗教騎士阿榮格，竟在多年後出現在南國，誰會想到？
月下水中，一個少女俘虜了他的心，他成了真正的異端，因為這一刻他拋棄了潛伏的使命。
紙王三千望著男人湛藍的眼睛像最淺的琉璃。恍惚間，他似乎在那個琉璃般的眼中看見了水。
也許那蠻族說的並不是謊言，一瞬間他竟有些動搖了。懷中冰冷的寶璣沒有一絲氣息了，在萬象湖盼跳躍的白鹿死了。
胸口像是被巨錘撞擊，原來除了那折磨他女人外，他也會為了他人難過。只是他的喜怒哀樂無法呈現在臉上。
低頭將唇貼在寶璣的耳邊，他輕輕道，“告訴我，你的願望是什麽？”
只是少女永遠也不會回答她了，鹿死誰手？
將少女小心的放於王座案幾之上，紙王三千飛身而下劍指阿榮格面門道，“你這蠻族匪類，我一定要殺了你！”
紙王三千身如烈風，猛烈的撲向阿榮格。
翠絲之劍與日燧寶劍撞擊出的劍花在空中化作道道光芒，阿榮格失魂落魄的抵擋卻難以招架。
紙王三千招招致命，看似毫無章法卻威力十足，更重要的是這個瘦弱的男人腕力驚人，幾次扣住阿榮格的命門。
阿榮格亦是漠北劍客卻難以招架紙王三千的纏鬥，劍氣擦臉而過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劃出道道痕跡。
紙王三千沒有一絲停歇的攻擊終於刺瞎了阿榮格的右眼，他喉中嗚咽一聲，眼眶留下熱血。身體終是絆倒在紙王三千的腳下，他捂著眼睛看著對方的劍指向了他的喉嚨。
“是誰？誰指示你來的？”紙王三千步步逼近，手上青筋浮現，末了又加上一句，“或者說是誰放你進來的？”
阿榮格無視紙王三千的逼問，手腕一翻長劍直接砍向紙王三千。側身閃過，紙王三千正要砍向阿榮格，卻再無法出手了。
阿榮格翻身而上一把將寶璣的屍體鎖在懷中，雙目禁閉已然是等死狀。
可他等來的並不是死亡，睜開眼睛，他看見紙王三千憤怒的目光中著了火，微笑著問道，“你也喜歡她麽？”
紙王三千一怔，手臂漸漸垂下。站在那裏許久後，才搖搖頭。
“她是池中魚，卻向往大海。我想，我想帶她去大海的。”阿榮格的悲愴在那言語中體現的淋漓盡致。
可轉瞬間，那人竟哭了，嚎啕大哭，悲痛欲絕中是一個靈魂的嚎叫。男兒有淚不輕彈，這是異族人與中州人的差異，他們的情感濃烈而又真摯。
阿榮格痛哭了很久，紙王三千在震驚中望著那無法描述的一幕，書中兇神惡煞的蠻子也是常人。
許久後，阿榮格沙啞的開口道，“可以帶她走麽？我想給她自由。”
紙王三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，明明是這個蠻子害死了寶璣，為什麽他下去不去手了。腦海中無數次的閃過寶璣在湖中暢游，像白鹿般穿梭於山石之間。
沒有人關心過少女的一切，包括他。沒有人問過少女究竟願不願意嫁給海王燚，沒有人將她看作是一個擁有自我的人。
四王氏的子孫，即使是死了也逃不開命運的桎梏，永遠逃不開那枷鎖。
“你走吧！不要再出現在中州，否則我的劍將殺盡你的族人。”說出這句話竟會是如此輕松，因為紙王三千永遠不可能為自己做主。
阿榮格與紙王三千勢均力敵，但讓他不想再戰的原因是他想帶寶璣去獲得自由，之後他們會死在一起。
他堅信在那個月下，他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靈魂。
阿榮格將少女抱在懷中，在走到紙王三千身邊時，他突然跪下來將腰間盛酒的皮囊打開，一股腦兒的澆在自己袒露的後背上。
紙王三千警惕著男人的一舉一動，旋即，他被阿榮格後背浮現的刺青驚住了。
紙王三千看著阿榮格，用長劍劃破了自己的背，旋即用手在血肉中大力拉扯，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嘶吼的慘叫聲振聾發聵。
而殿外士兵終於在慘叫聲下小心的沖進來了，只是他們被嚇得止步不前。
阿榮格，竟將繪有中州列國山河圖的整張皮撕下來了。
35運籌帷幄
四王氏宗廟居於兕水城軸心島上，向四周延展出九座木質回廊巨橋伸向兕水城的四面八方，為之九龍天縱。
九龍天縱向北延伸至王城外環島上，向南延伸至城南門過江碼頭，向西延伸至西市落雲渡口，向東直達天王府所在的東市王下坡。
東北之龍架橋上乃是一要塞，從其塔樓上可遙望王城。
七層寶塔之上，一張桌上，兩人對酌，俯瞰那遙遠的王城。
一人正是天王冉，而另一人不出其二乃是海王燚。
簡雍與鄭鶴立於天王冉身後，而一項不離天王冉左右的虎子卻未現身。
天王冉將一紅色卷軸遞給對面的海王燚，比手道，“請”。
“這是？”海王燚不解，何守忠義躬身上前，小心的將卷軸呈到海王燚面前。
海王燚順勢打開，僅是略過數眼便了然，這竟是一討賊檄文。而這賊首便是四王氏之首天王冉。
天王冉將第二份遞給身後的鄭鶴道，“念與眾人聽聽！想那烏合之眾中亦不乏才思敏捷者。”
鄭鶴展開錦布檄文高聲道，“國有綱紀，教有教規，佛有佛法，家有家訓，自然之法度仰承天道，不可亂棄也。蓋天地之始，自有君臣之倫，父子之理，萬年禮法豈可至今日廢止矣？自千年以來，歷世聖人扶持正統，敦敘人倫，君臣、父子、上下、尊卑，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。
然四王氏亂臣賊子禍亂中州久矣，荼毒生靈千萬萬不盡，蹂躪中州列國千裏之地，上不尊王，下魚肉百姓，民敢怒不敢言，其罪一。中州禮法，聖賢之道，仁義之學，為天下士人之所尊崇。而四王逆賊豺狼成性，狼子野心，囚禁聖賢，盜掘正統。此其罪二。天王之徒，近狎邪僻，殘害忠良；卑侮王室，敗法亂紀。人神之所共嫉，天地之所不容。此其罪三。
四王氏之流，名為四王實為四害。以護國之名行竊國亂臣之舉。予本雖為賊臣，今朝痛改前非，亦與四害不共戴天。四害以天王氏為首，逆行倒施，罪大惡極，其行當誅。
予等中州正統之士，凡受聖人教誨者，又豈可袖手安坐，不思一為之所也。吾今朝奉王令，召國人助爾討賊，獨仗仁義二字為討賊之本，天地可鑒，日月為證，明有浩浩湯湯紅河之水向東流，幽有前此殉難各忠臣烈士之魂相助。其得賊寇首級者，王必封其萬戶侯，賞天下之威名。望國人及時醒悟，勿要沈醉於四害之小恩小惠而忘卻天下大義。檄到如律令！”
語畢，一室沈寂，所有人都被這慷慨激昂的檄文的激烈言語嚇的面色慘白。檄文歷數了天王氏族的罪狀，不是這一家的罪過亦是海王氏的罪過。
海王燚心生後怕，想來這天下人亦怎肯輕易臣服四王氏。那昔王氏被滿門抄斬尚且歷歷在目，今日若是天王氏被誅滅。那下一個或許就會降落到他們海王氏的身上。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比他年長的南國之王。
只是那人依舊神采奕奕，看不見絲毫驚慌，即使如此危言之下亦泰然自若。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似乎懂了。
“如何？海王公子覺得這檄文之言，可句句屬實？”天王冉挑眉問道。
海王燚不知該如何作答，驚慌之下只得苦笑道，“言辭犀利，禍亂人心之言不——不足懼！只是不知這忤逆之文，是何人作！”
天王冉擡手示意，鄭鶴上前道，“這檄文是在西市亂民中繳獲由快船所運而得。據抓獲的亂民所言，其作者乃是糜顯德。”
糜顯德這個名字海王燚是只曉得，那本是天王氏下四分家之一擔任刑罰律例處刑者的家族，竟也參與到了此次叛亂之中。這場正在進行中的叛亂，竟波及如此之廣，乃是早有預謀。海王燚但覺此行絕不簡單，他們海王氏想要圖謀的或許已然變得無關緊要了。
天王冉見海王燚面色陰沈，不發一語，想是亦明白了四王氏命途唇亡齒寒的道理。當初若是四王氏聯手而不各自為政相互猜忌，那昔王氏又怎會一夜間被毀滅。
他起身，走道窗邊，望著不遠處的王城四處升騰起的硝煙。今日定是一決雌雄之時，他想起了唐昊那個女人。
今日不是你死，便是我亡！他不由自主的這樣想著。
長久以來，潛藏在兕水城中的諸多叛逆終於按耐不住了，他們同時反叛也省得他廢一番周折逐個消滅，今日陽光明媚正是一網打盡的天賜良機。
而就在此時，門外一探兵來報，“啟稟王爺，姚光紀大人率領的水軍將王城包圍，阻斷了叛軍的援軍。”
天王冉豁然轉身，雄鷹眼眸中的堅毅與決絕透著一個王者的果敢，沒有一絲怯懦。
而惶惶不安的其他臣子聽到此言，亦附和道，“天意啊！天意使然！”
天王冉不屑一顧，這群見風使舵的庸臣與王族亦有勾結，若是今日天王氏敗亡，落井下石的正是這群可有可無的小人。
簡雍抱臂站在最遠處，審視著虎子一直追隨的男人。這個男人的確有膽量有氣魄，似乎一切的發生都在他掌控之下。
唐三公主的王軍尚未出王宮就被虎子率軍堵截，而姚光紀又將西市亂民與北市王城截開，使其無法遙相呼應一湧而起。頃刻間逆轉了局勢，或許這一切都只不是天王冉清除叛逆者的手段，那麽他的父親又有怎樣的結局。
正當他這樣想時，門外又傳來探報之聲，“報！啟稟王爺，紀由將軍的巡城軍已抵達西市與國相大人的隊伍匯合，暫且鎮壓住了西市國人暴動。”
“好！”天王冉意氣風發，連聲讚許。猛然轉頭對海王燚說，“該是收網之時了，不知海王公子可否願意與本王一同去撈那入網的大魚。”
海王燚心神恍惚，亦深感不安，從正午之時這南國之亂在這半天之餘便悄然逆轉了局勢，這令人瞠目結舌的強硬手段讓他心有餘悸，亦惴惴不安。
“恭敬不如從命！”海王燚道。
36國人之亂
“姐姐，此地不宜久留，快走吧！”冷寰不禁祈求道。
“啪”耳光聲響起，惹得黎鴻和東方乙等人不由的向堂中望去。
冷寰捂著紅腫的臉當即被嚇蒙了，他的姐姐打了他，這是姐姐第一次打他。而他亦看到了姐姐眼中的怒火。
“你打我？”冷寰不敢相信這一切，姐姐是愛他，怎麽忍心打他！不，我不相信，他心中狂吼，血液叫囂著沸騰著。
雉薇背過身去，對門外的黎鴻道，“黎鴻，你火速護送王爺出城與楊徂大人匯合。”
“是！”黎鴻回道，卻見冷寰一動不動的望著公主的背影，全身因憤怒的而瑟瑟發抖。
“還不走！”雉薇吼道，那是一個個嬌小身體裏爆發出的魄力，無人敢違抗。
冷寰在失望中離開了，荒落的天麓書院中終於剩下了雉薇一人。
曾經天麓山上享譽整個中州的天麓書院，竟變得如此破敗不堪了。這裏成了南國的禁地，拘禁著中州最後一位正統聖賢。
雉薇不禁感嘆天王冉的冷血，那人一統中州的決心遠比她要來的堅定。
殘垣斷壁剩下的天麓山講堂再也找尋不到往昔的榮光了，書香鼎盛之氣終將沈淪於血海的洗禮中。
她跪下來，向這破敗殘陽下最後的衛道士頂禮膜拜。
講堂中央滿是血漬幹涸的地面上，鎖著的正是被斬斷雙腳，割斷舌頭，剜去雙眼，挑斷四肢筋脈的南國第一大賢——蘇子。
誰又能想到一代賢達竟是這般慘烈而亡，沒人相信這會是蘇子本人。雉薇也不禁感慨這正是天王冉的高明之處。
潛入南國想要營救蘇子的人不在少數，翻遍南國卻找不到蘇子的蹤跡。她不惜喬裝混入天王府中亦找不到蘇子任何蹤跡。
而這蘇子卻從未離開天麓山一步，惡魔般的男人滿足了蘇子作為天麓山山長的使命。卻以這種非人道的手段將一個烈士折磨至此，當真是罪大惡極。
雉薇眼中不禁落下淚來，她再度恍惚了。與那王爺朝夕相對時，她竟會覺得那人像個孩子一樣任性而天真。
可笑又荒謬，雉薇在殘陽下苦笑。
東方乙遠遠地望著雉薇，他心痛亦難過，公主的笑聲像是魔咒版在他胸腔中回蕩。他知道公主很傷心很難過，而自己卻無法安慰那人。因為那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的權利，公主不需要他這個廢人。
擡手撫摸上自己的短發，東方乙的心中只剩下了仇恨，總有一天他要讓那蠻子血債血償。
雉薇雙膝發軟，幾乎站不起來，她爬到蘇子的屍體邊，形如枯槁的蘇子在他弟弟的失手之下終是油盡燈枯了。
拔出那柄插入蘇子胸口的匕首，雉薇的手都在顫抖。她該如何向天下交代，向她的老師交代，為救仁而來卻扼死在她弟弟的手中。
他們能找到這裏來，要多虧了唐三公主的指點。雉薇從不覺得那個為了仇恨而活著的唐三公主能成的了氣候，之所以與之合作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。
那個年歲不大的女人，未等時機到來就強行發動叛亂只能是死路一條，而她亦借勢散播蘇子之死來煽動國中士子。只是王下四家中的高氏和糜氏亦趁機氣勢，亦給了她逃生的機會，國人暴動，西市已然亂作一團，也是她該離去之時了。
只是，她還舍不得走，這裏尚有她不舍的理由。
“公主，山下來報。南國軍隊已經抵達山麓了，士子亦抵擋不住了。”東方乙的話闖入雉薇的耳邊，也讓她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“把你的佩劍給我！”雉薇命令道。
東方乙不解亦不敢再問，將佩劍呈上。雉薇的手微微抖動，但她亦緊緊握住，留下了最後的四個字。
當國相簡崇禮的軍隊趕到破敗的殘垣時，早已是人去樓空。
蘇子的的屍體上蓋著的是天道仁義的金絲蟬衣，蟬衣之下人們終於發現了那四個字‘道統未絕’。
簡崇禮率領眾人下馬叩拜行聖賢之禮，為這中州最後一位堅守理想的大賢送行。他與蘇子也算的上是老友，雖各自堅守著志願，但一直坦誠相待。
死的慘烈啊！簡崇禮不禁在心中感慨，只是這筆糊塗賬又要算到天王冉的身上了。
而就在此時，虎子縱馬而來，未及下馬便高聲迫切道，“國相大人，大事不妙，高氏一族率軍直奔天麓山而來，他們起兵作亂了。我軍被攔腰截斷了。”
簡崇禮本想將蘇子的屍首妥善安置護送下山，如今卻是自顧不下了。
“高氏本據城自守，何意突然襲擊我軍？”國相匆匆上馬問道。
虎子面色有些難堪，那本是天王冉的私事如今卻也成了兕水城犯上作亂的由頭，他說不出口，但在國相的逼視下他不敢撒謊只好直言，“據說高氏小姐，高瑩月的屍首被發沈屍於小舟之上，身懷六甲一屍兩命。西市瘋傳是因為王爺他——”
“不必說了！”簡崇禮已了然，這一切早已無可避免，防不勝防。這是千年兕水城的一場浩劫，流血已然是無法避免。他能做的只是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忠心。
西市再度大亂，國人在高氏、糜氏的帶領下向天王氏軍隊發起進攻，雙方激戰正酣，只是簡相不願傷害良民，反而變被動為主動，局勢一時間竟難以收場。
西市已成困頓之局，裏不得出，外部的進，或許真是兩敗俱傷。虎子見此痛心疾首，他決不能有辱使命，天王冉的命令高於他的生命。亂局之下，虎子發狠的用拳頭砸在墻壁上，一拳化作血花。
昔日繁花的南國西市，在這一瞬間竟毀於一旦。月升於蒼穹之上，火光四起，處處硝煙，雖是痛心卻更揪心，忠義不得兩全。終於在刀光劍影中他對虎子等人開口道，“兵法有雲擒賊先擒王，西市國人為奸佞蒙蔽，若是除了賊寇自可散去。本相自領吸引敵寇，爾等精銳自可喬裝於亂民中除得賊首。”
“小人得令！”虎子激動道，終於得了國相的殺敵令，他自是血湧而出。他帶領精銳快速喬裝潛入亂民之中。
正如國相所言，有人煽動國人作亂，他們司機潛伏一舉斬殺敵寇亦能避免生靈塗炭。蒙蔽雙眼的國人，發瘋的向王軍進攻，他帶領的一對喬裝勁旅逆行而前直到再也看不見國相的身影後，虎子猛然守住腳步。
“大人，何已止步不前？”兵士低聲問道。
心頭突然間萌生寒意，他竟覺得心跳加速，腦中霍然出現一個念頭。若是我離開了，何人保護國相的安危。
37柳暗花明
夜在火光中猶如白晝，環顧四周俱是混亂之態，哭喊聲不絕於耳。火光竄入水中，將曾經的繁華一並吞噬。
東方乙狂奔在紛亂的人群中，警覺的提防著周遭的暴民亂軍，生怕傷到背上之人。
奔至一處碼頭卻心生絕望，停泊的船只已然被燒毀，無法撤離。望著那水中烈焰他絕望道，“公主，無路可走了！”
雉薇從東方乙的背身偷偷露出頭來，眼前的一切亦讓她無奈道，“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然被暴露，這西市已被隔絕成諸多孤島，有人比我們早了一步。”
東方乙聽到雉薇話中的酸澀，心中驀然生起一股興奮，若是與公主一同死在這火海中未嘗不是莫大的榮幸。
東方乙被自己心中這瘋狂的念頭而驚呆了，自己一直貪戀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背上。好想就這樣死去，就這樣死去該多好啊！
雉薇四下環顧，火勢猛烈，寸步難行，難道今日竟要葬身火海之中。恍惚間她察覺到了東方乙的身體竟在微微顫抖。
想來東方乙跟隨她十來年，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審視她的貼身衛士。
“別怕，我不會死的，也不許你死。”雉薇將唇貼在東方乙耳邊安慰道。
一剎那間，東方乙覺得壓在他背上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整個天下，而他正擔負起拯救天下的使命。
他對自己方才浮現出的懦弱而感到羞恥，再被那個異族男人割斷長發之後，他就再也沒蓄發，因為他要讓自己銘記那個恥辱。只是時間沒有讓他更果敢，反而讓他愈發頹廢。他竟妄想得到那不屬於他的東西。
東方乙說不出一句話來，只得背著雉薇折返狂奔，他拼了命也決不能讓公主死在這裏。
穿行在倒塌的火海中，西市的木橋坍塌發出的轟隆隆響聲，讓所有人都覺得是大地在咆哮，是海龍在翻騰。
眼前是一座石橋，他搶先跳到欄桿之上，越過眾人頭頂。而就在降落之時，瞳孔中倒影的是木柱坍塌襲來的景象。他翻身一滾將雉薇護在身下，木柱砸在了他背上，一口血噴在雉薇的臉上。
“小乙！”火海中雉薇驚叫道，她看著小乙滿口是血卻撐著身體將她牢牢護住。
“公主，小——小乙，想，想——”
雉薇看著小乙眼中的真誠，她不忍阻斷，未及伸出手，小乙竟豁然而起喉中鼓噪著野獸的叫聲硬為她撐起一道逃生的空間。
雉薇不是優柔寡斷之人，她掙紮著起身逃出去，回首間小乙再度倒下，就倒在她面前。
無論是踏過誰的屍體，她都要繼續前行。前方的路註定是孤獨的，沒人能永遠守著她，沒人能是她的依靠，她只能靠自己。
意識渾若喪失殆盡，雉薇搖搖晃晃的走在火光中，沒有停留一步。
逃，快逃，逃離這裏，唯有這一個念頭驅使著她向前跑去。只是未能跑出數步，但覺身後一雙雙手在拼命的拉扯著她的身體，她發瘋的掙紮著，反抗著直到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終於讓她清醒過來。
眼前一張張陌生的臉充斥在她視野中，她聽到了最下流淫猥的聲音，“這小娘子可真是俊啊！兄弟們別客氣，一快兒嘗嘗這小娘子的滋味！”
雉薇的世界裏突然被這一聲聲淫笑聲包圍，她看到一張張扭曲的臉在向她靠攏，有人正粗暴的撕扯著她的衣裳。
她終於知道那是什麽，“啊啊啊啊——”歇斯底裏的叫聲，讓那些低賤的男人嚇了一跳，方才未曾反抗的雉薇突然大叫起來。所有人竟頃刻間停下了。
雉薇想要起身卻被眼疾手快的一個壯碩的男子扯住腳踝，那人用色心大起，不顧一切的將身體壓在雉薇身上，而她竟無法動彈一下。
夜空下，雉薇絕望了，女人的身體究竟是無法讓她前行麽？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慘叫聲從四面八方突然傳來來，而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一瞬間竟丟失了頭顱，渾圓的腦袋咚咚咚滾落在一旁。血噴而出，如暴雨將她全身染成血人。
劍入皮肉，雉薇倏然睜大雙眼，那一刻她幾乎落下淚來。
黑夜中，她看到了他，那個持劍立於火海東風中的男人。
雉薇笑了，笑的春風得意，顧不得周身浴血，她搖搖晃晃的爬起來，向著那個方向奔過去。
未及近身，劍鋒直指她的咽喉處，冷光散發著寒氣，讓雉薇無法上前。
黑暗中日燧劍的鎏珠散發著奇異的光暈，她淡淡的微笑卻不曾想那模樣著實嚇人的很，“我知道，你舍不得將日燧扔掉的。”
她看著那人的手臂緩緩的垂下去，遍地屍體是眼前這個持劍男人的憤怒，沒有絲毫手軟，幾乎都是一劍斃命。
雉薇越過那些方才想要侵犯她的屍體，終於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此刻與初故樓時再見時不同，他們如此之近，甚至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。雉薇終於可以伸出手，伸向那個等了她十年的男人。
真實的觸感讓她笑了，“三千，我——”
未等雉薇說出後半句話，男人有些粗暴的打掉她的手，強橫的扯住她的手臂向外走，冷漠的開口道，“跟我走，我送你離開。”
紙王三千帶著雉薇穿行在混亂的西市街頭，雉薇出神的望著男人的背影。周遭的一切紛爭都漸行漸遠來，直到一條小舟載著他們遠離化作火海的西市。
似曾相識的情景，只是那是雉薇還未曾暴露身份。
月牙舟在紙王三千的手中被駕馭的靈巧而敏捷，穿越城中水道守衛，正向著最終的目的地駛去。
當月牙舟終於抵達目的地，那裏正是四王氏的宗廟所在。
雉薇一瞬間的遲疑並未下月牙舟，她的目光與紙王三千相對。視線相交，雉薇想從男人的目光中找尋些什麽，可是那黑沈的眼眸中折射的只有她自己滿是血汙的臉。
“哼！”紙王三千冷哼一聲，心中不悅，他低估了這個女人，即使他出手相救這個女人依舊對他心存疑慮。
“我紙王三千如此不值得你相信麽？”壓抑依舊的憤怒化作一句質問，終於從紙王三千的口中爆發。
心窩隱隱作疼，靈魂在沖擊著他的血肉，這女人根本不知道他一直關註著她的一切。從天王府出來他就直奔南市，火海中他發瘋的找尋著每一處。只是想不讓她受傷，心驅使著他在南市的大街小巷發狂的找尋著，哪怕是一個眼神也好。
當他終於找到女人時，也喪失了理智，等他清醒時已經將一切都斬殺。心那裏很痛，沒日沒夜折磨著他的意識。
他痛苦的呻吟用日燧劍劈刺畫舫的一切，將那上千副沒有臉的畫卷丟入火海。連帶著整個畫舫都被引燃了。
十年的守候換來的竟是那成堆的黃金，是在羞辱他的自尊麽？王府內所有人都被他的瘋癲驚嚇的不知所措紛紛趕來救火，只有他對著火焰放聲大笑。
伸出手，紙王三千做了最後一次試探。
細長的手指，骨節分明，手指和掌心上都生了繭子。雉薇深知那即是一個武者的手，也是一個畫師的手，而這雙手的主人等了她十年，直到今天依舊苦苦等待著他。
心中一個聲音似是在他耳畔反覆沈吟，那一刻她終是拋棄了自我。
手掌相合，十指相扣，她邁出了作為女人的第一步。
38寧死勿生
唐昊站在宮墻之上，遙望城外重重甲胄如潮水湧動，看不見希望亦看不見光明。她不禁哀嘆，天道不公。
記憶深處浮現的那一幕至今難以忘懷，她躲在柱子之後看著自己的父皇被肆意侮辱，王者的尊嚴被踐踏。她看著那個英俊的男人向父皇所要國璽，那時她尚不知曉國璽究竟是何物。她只知道那個男人要搶走屬於父皇的東西。
後來她知道那個男人死了，她尚未替父皇雪恥那人竟死了！可是一切都沒有因男人的死亡而改變。天王氏愈發囂張跋扈，不可一世，橫行於王廷而無人可攔。她看著自己的姐姐們被趕出王宮。看著自己的親弟弟被天王冉送去敵國為質，客死他鄉。
她恨極了，日日盼著天王冉能早點死。她向神佛祈求，向神明禱告可終是無用功。直到那個午夜，天王冉醉酒留宿王宮中。那個男人儼然成了名副其實的王，堂而皇之的占據了父皇的寢宮。
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那個男人，她裝扮成侍女混入宮殿中。衣袖中藏著匕首，她小心翼翼接近那個狂妄自大的男人。
只要一刀，殺了他，奪回失去的尊嚴。這是她之所以活著的理由。
她猛的向那男人刺去，可她失手了。那個看似宿醉的男人向老虎一樣警覺，反手打掉了她的匕首，傾身將她桎梏在身下。
她看到那微瞇著的雙眼中流露出的狡猾的光，惡劣的笑容，“不自量力的小東西。你自投羅網就別怪本王動粗。本王今夜就滿足你侍寢的意願。”
那人滿口酒氣，噴在她臉上，那一刻她慌了，妄圖掙紮卻是徒勞。她想喊卻被重重框了一巴掌，惡狠狠的威脅從頭頂飄落，“喊啊！本王不介意邀你父皇前來觀賞。公主殿下，呵呵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刺耳的笑聲恐怖的讓她全身發抖，時至今日她也忘不了那夜的噩夢，午夜時分她常常在笑聲中驚醒。冷汗涔涔打濕了衣衫，每當此時她都會喊出一個名字，“狄歌。”
狄歌成為唐昊的貼身護衛已經五年了，她與他的相識是個意外。狄歌是她買回來的，在水囚籠中她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奴隸。但她一直相信狄歌不只是個奴隸。
相識相伴相知的五年間狄歌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，她扭頭凝視著狄歌的雙眼，伸出手撫摸狄歌的眉宇，為這個挺拔的男人撫平緊縮的眉頭，她平靜的開口道，“狄歌，我不想死於敵手，若是真到了那時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，你能答應我麽？”
“公主！”狄歌心頭一熱，不禁動容，他低頭望著唐昊精致的臉。即使身著戎裝，唐三公主依舊不失南國佳人的嫵媚。
狄歌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在唐昊溫柔的凝視中了，這個女人是多麽的相信自己，最後的祈求竟是死在自己的手中。
若是她不是生在日落黃昏的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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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也沒有來得及阻止，甚至沒有人做出反應。那一幕驚呆了所有人，包括天王冉在內。手中緊握的茶杯脫手而出，發出清脆的碎裂聲。
見過了鮮血的士兵恍若從噩夢中一下自解脫了，那是，那是戰鬥的號角。頃刻間士兵們蜂擁而上，開始圍攻阿榮格。
王座之上，天王冉的身體頹然倒下，再也站不起來，他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幕。
朝臣族親在士兵們的護衛下四下逃離，來不及多看一眼那倒在血海中的孤獨靈魂。正當有人想要去擡起寶璣的身體時，天王冉和阿榮格同時吼道，“別碰她！”
驚天之吼，嚇得眾人連連退卻。阿榮格有萬夫莫敵之勢，他手中的劍橫掃一切，他只想沖過去，沖過去，沖過去——
為什麽？為什麽？
我只是想讓你記得我，我只是想解放你的靈魂，你不應該是池中魚兒而該是自由奔騰在草原上的白鹿。
“為什麽？”阿榮格捶胸嘶吼道，理智喪失在他的亂劍之下，拼命的砍倒一切。殺紅眼的他已然瘋了，瘋狂的屠戮一切。
海王燚沒有撤離，他發楞的直視血海中的天王寶璣，他甚至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，荒唐！真是荒唐極了。
身後的鬼影兵團總督何守忠義見局勢有變不得不上前，低聲提醒海王燚道，“主上，此地不宜久留，請隨臣等撤離。水生事端，此地不宜久留！”
海王燚充耳不聞，他像是失了魂，眼中只是望著地上的屍體出神。
激戰正酣，虎子不敢打擾天王冉只是警惕著那殺過來的蠻人，和周遭一切的風吹草動。未等他有所動作，已有人來報，“報！王爺，王城失陷，唐三公主舉兵謀反了。”
殿中圍攻之勢瞬間減弱，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急報驚呆了，先有蠻族出現亦有王族叛亂，這一切僅僅是在一瞬間的波折麽？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就在殿中眾兵士茫然無措之時，天王冉突然狂笑不止，他笑聲如鬼帶著不屑一顧的氣魄。
“給我殺了他！”他怒指阿榮格咆哮道，未等兵士反應過來。一道身影豁然從天而降，立於眾人之前。
擡眼望去，竟是他——紙王三千，手持日燧寶劍在身側，雙目如炬落地如風陰森森的散發著殺氣。
世人只知紙王三千乃一介書生，殊不知其武功亦高人一等。道統仁學蘇淵一脈講求文武兼修，蘇子雖不習武卻懂武，亦研讀過武功劍譜。而得其武學之精髓的不是別人正是紙王三千。
紙王三千武藝超群卻甘心為情所困沈淪十年，這也是蘇子諸弟子對紙王三千嗤之以鼻之處。徐秉宣最痛恨的便是他胸無大志，執著於男女之情而淪為短智小人的冥頑不靈。
天王冉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下王座，來到海王燚身邊道，“海王公子受驚了，是本王禮數不周。不知公子可否願意與本王一起去觀賞我南國百萬雄師的勇武？”
海王燚在愕然中回神，看著天王冉戲謔的臉，心中突然生出惡寒之感。即使自己的親妹妹死在眼前，此人竟也能如此風輕雲淡麽？
此人的恐怖他算是領教到了，臨行前阮玉麟的話依舊回蕩在耳畔，“公子此行，需留意的唯有一人。天王冉，萬不可觸怒此人。”
喉嚨發緊，他周身在天王冉的逼視下慌張起來，“冉，冉——冉王如此盛情，我等怎敢不從！呵呵——”
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，這是本該是一場婚禮。
大殿中，只剩下了紙王三千與阿榮格。兵士在紙王三千的示意下，退出了殿外靜候。
紙王三千俯身小心翼翼的抱起天王寶璣，未等邁開步子，阿榮格的劍已然架在了紙王三千的頸間，劃出一道血痕。
“放開她！”阿榮格厲聲道，眼睛卻始終看著天王寶璣。他終於記起漠北的傳聞，中州的女人養不活。
可是安弘琉卻對他堅持道，中州的女人一定養得活。他背負著一個開拓者的使命闖入中州來，異端的他想用自己換取了異教徒的未來。交易，在與安弘琉的交易中，他踏上了漫長的中州路。
為了掩人耳目，他將自己的金發染黑裝作色目商客。混跡於南國番坊，領略了天堂的山光水色讓他沈醉，讓他猶如陷落在夢中。但在此之前，他從不相信天堂的存在。只是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，沒有開釋的異教徒依舊在被屠戮。
屍橫遍野，他想要贖罪，為自己的族人，也為了自己的罪孽。
他接受了與安弘琉的交易，也見識到了那人的雄心壯志。不只是漠北四部，那人想要的竟是整個中州大陸。
只是沈淪於南國迷夢中的他，竟會遇到愛情。多麽荒謬！
人這一生，有太多的未知，太多的奇遇，太多的巧合！曾經的宗教騎士阿榮格，竟在多年後出現在南國，誰會想到？
月下水中，一個少女俘虜了他的心，他成了真正的異端，因為這一刻他拋棄了潛伏的使命。
紙王三千望著男人湛藍的眼睛像最淺的琉璃。恍惚間，他似乎在那個琉璃般的眼中看見了水。
也許那蠻族說的並不是謊言，一瞬間他竟有些動搖了。懷中冰冷的寶璣沒有一絲氣息了，在萬象湖盼跳躍的白鹿死了。
胸口像是被巨錘撞擊，原來除了那折磨他女人外，他也會為了他人難過。只是他的喜怒哀樂無法呈現在臉上。
低頭將唇貼在寶璣的耳邊，他輕輕道，“告訴我，你的願望是什麽？”
只是少女永遠也不會回答她了，鹿死誰手？
將少女小心的放於王座案幾之上，紙王三千飛身而下劍指阿榮格面門道，“你這蠻族匪類，我一定要殺了你！”
紙王三千身如烈風，猛烈的撲向阿榮格。
翠絲之劍與日燧寶劍撞擊出的劍花在空中化作道道光芒，阿榮格失魂落魄的抵擋卻難以招架。
紙王三千招招致命，看似毫無章法卻威力十足，更重要的是這個瘦弱的男人腕力驚人，幾次扣住阿榮格的命門。
阿榮格亦是漠北劍客卻難以招架紙王三千的纏鬥，劍氣擦臉而過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劃出道道痕跡。
紙王三千沒有一絲停歇的攻擊終於刺瞎了阿榮格的右眼，他喉中嗚咽一聲，眼眶留下熱血。身體終是絆倒在紙王三千的腳下，他捂著眼睛看著對方的劍指向了他的喉嚨。
“是誰？誰指示你來的？”紙王三千步步逼近，手上青筋浮現，末了又加上一句，“或者說是誰放你進來的？”
阿榮格無視紙王三千的逼問，手腕一翻長劍直接砍向紙王三千。側身閃過，紙王三千正要砍向阿榮格，卻再無法出手了。
阿榮格翻身而上一把將寶璣的屍體鎖在懷中，雙目禁閉已然是等死狀。
可他等來的並不是死亡，睜開眼睛，他看見紙王三千憤怒的目光中著了火，微笑著問道，“你也喜歡她麽？”
紙王三千一怔，手臂漸漸垂下。站在那裏許久後，才搖搖頭。
“她是池中魚，卻向往大海。我想，我想帶她去大海的。”阿榮格的悲愴在那言語中體現的淋漓盡致。
可轉瞬間，那人竟哭了，嚎啕大哭，悲痛欲絕中是一個靈魂的嚎叫。男兒有淚不輕彈，這是異族人與中州人的差異，他們的情感濃烈而又真摯。
阿榮格痛哭了很久，紙王三千在震驚中望著那無法描述的一幕，書中兇神惡煞的蠻子也是常人。
許久後，阿榮格沙啞的開口道，“可以帶她走麽？我想給她自由。”
紙王三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，明明是這個蠻子害死了寶璣，為什麽他下去不去手了。腦海中無數次的閃過寶璣在湖中暢游，像白鹿般穿梭於山石之間。
沒有人關心過少女的一切，包括他。沒有人問過少女究竟願不願意嫁給海王燚，沒有人將她看作是一個擁有自我的人。
四王氏的子孫，即使是死了也逃不開命運的桎梏，永遠逃不開那枷鎖。
“你走吧！不要再出現在中州，否則我的劍將殺盡你的族人。”說出這句話竟會是如此輕松，因為紙王三千永遠不可能為自己做主。
阿榮格與紙王三千勢均力敵，但讓他不想再戰的原因是他想帶寶璣去獲得自由，之後他們會死在一起。
他堅信在那個月下，他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靈魂。
阿榮格將少女抱在懷中，在走到紙王三千身邊時，他突然跪下來將腰間盛酒的皮囊打開，一股腦兒的澆在自己袒露的後背上。
紙王三千警惕著男人的一舉一動，旋即，他被阿榮格後背浮現的刺青驚住了。
紙王三千看著阿榮格，用長劍劃破了自己的背，旋即用手在血肉中大力拉扯，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嘶吼的慘叫聲振聾發聵。
而殿外士兵終於在慘叫聲下小心的沖進來了，只是他們被嚇得止步不前。
阿榮格，竟將繪有中州列國山河圖的整張皮撕下來了。
35運籌帷幄
四王氏宗廟居於兕水城軸心島上，向四周延展出九座木質回廊巨橋伸向兕水城的四面八方，為之九龍天縱。
九龍天縱向北延伸至王城外環島上，向南延伸至城南門過江碼頭，向西延伸至西市落雲渡口，向東直達天王府所在的東市王下坡。
東北之龍架橋上乃是一要塞，從其塔樓上可遙望王城。
七層寶塔之上，一張桌上，兩人對酌，俯瞰那遙遠的王城。
一人正是天王冉，而另一人不出其二乃是海王燚。
簡雍與鄭鶴立於天王冉身後，而一項不離天王冉左右的虎子卻未現身。
天王冉將一紅色卷軸遞給對面的海王燚，比手道，“請”。
“這是？”海王燚不解，何守忠義躬身上前，小心的將卷軸呈到海王燚面前。
海王燚順勢打開，僅是略過數眼便了然，這竟是一討賊檄文。而這賊首便是四王氏之首天王冉。
天王冉將第二份遞給身後的鄭鶴道，“念與眾人聽聽！想那烏合之眾中亦不乏才思敏捷者。”
鄭鶴展開錦布檄文高聲道，“國有綱紀，教有教規，佛有佛法，家有家訓，自然之法度仰承天道，不可亂棄也。蓋天地之始，自有君臣之倫，父子之理，萬年禮法豈可至今日廢止矣？自千年以來，歷世聖人扶持正統，敦敘人倫，君臣、父子、上下、尊卑，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。
然四王氏亂臣賊子禍亂中州久矣，荼毒生靈千萬萬不盡，蹂躪中州列國千裏之地，上不尊王，下魚肉百姓，民敢怒不敢言，其罪一。中州禮法，聖賢之道，仁義之學，為天下士人之所尊崇。而四王逆賊豺狼成性，狼子野心，囚禁聖賢，盜掘正統。此其罪二。天王之徒，近狎邪僻，殘害忠良；卑侮王室，敗法亂紀。人神之所共嫉，天地之所不容。此其罪三。
四王氏之流，名為四王實為四害。以護國之名行竊國亂臣之舉。予本雖為賊臣，今朝痛改前非，亦與四害不共戴天。四害以天王氏為首，逆行倒施，罪大惡極，其行當誅。
予等中州正統之士，凡受聖人教誨者，又豈可袖手安坐，不思一為之所也。吾今朝奉王令，召國人助爾討賊，獨仗仁義二字為討賊之本，天地可鑒，日月為證，明有浩浩湯湯紅河之水向東流，幽有前此殉難各忠臣烈士之魂相助。其得賊寇首級者，王必封其萬戶侯，賞天下之威名。望國人及時醒悟，勿要沈醉於四害之小恩小惠而忘卻天下大義。檄到如律令！”
語畢，一室沈寂，所有人都被這慷慨激昂的檄文的激烈言語嚇的面色慘白。檄文歷數了天王氏族的罪狀，不是這一家的罪過亦是海王氏的罪過。
海王燚心生後怕，想來這天下人亦怎肯輕易臣服四王氏。那昔王氏被滿門抄斬尚且歷歷在目，今日若是天王氏被誅滅。那下一個或許就會降落到他們海王氏的身上。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比他年長的南國之王。
只是那人依舊神采奕奕，看不見絲毫驚慌，即使如此危言之下亦泰然自若。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似乎懂了。
“如何？海王公子覺得這檄文之言，可句句屬實？”天王冉挑眉問道。
海王燚不知該如何作答，驚慌之下只得苦笑道，“言辭犀利，禍亂人心之言不——不足懼！只是不知這忤逆之文，是何人作！”
天王冉擡手示意，鄭鶴上前道，“這檄文是在西市亂民中繳獲由快船所運而得。據抓獲的亂民所言，其作者乃是糜顯德。”
糜顯德這個名字海王燚是只曉得，那本是天王氏下四分家之一擔任刑罰律例處刑者的家族，竟也參與到了此次叛亂之中。這場正在進行中的叛亂，竟波及如此之廣，乃是早有預謀。海王燚但覺此行絕不簡單，他們海王氏想要圖謀的或許已然變得無關緊要了。
天王冉見海王燚面色陰沈，不發一語，想是亦明白了四王氏命途唇亡齒寒的道理。當初若是四王氏聯手而不各自為政相互猜忌，那昔王氏又怎會一夜間被毀滅。
他起身，走道窗邊，望著不遠處的王城四處升騰起的硝煙。今日定是一決雌雄之時，他想起了唐昊那個女人。
今日不是你死，便是我亡！他不由自主的這樣想著。
長久以來，潛藏在兕水城中的諸多叛逆終於按耐不住了，他們同時反叛也省得他廢一番周折逐個消滅，今日陽光明媚正是一網打盡的天賜良機。
而就在此時，門外一探兵來報，“啟稟王爺，姚光紀大人率領的水軍將王城包圍，阻斷了叛軍的援軍。”
天王冉豁然轉身，雄鷹眼眸中的堅毅與決絕透著一個王者的果敢，沒有一絲怯懦。
而惶惶不安的其他臣子聽到此言，亦附和道，“天意啊！天意使然！”
天王冉不屑一顧，這群見風使舵的庸臣與王族亦有勾結，若是今日天王氏敗亡，落井下石的正是這群可有可無的小人。
簡雍抱臂站在最遠處，審視著虎子一直追隨的男人。這個男人的確有膽量有氣魄，似乎一切的發生都在他掌控之下。
唐三公主的王軍尚未出王宮就被虎子率軍堵截，而姚光紀又將西市亂民與北市王城截開，使其無法遙相呼應一湧而起。頃刻間逆轉了局勢，或許這一切都只不是天王冉清除叛逆者的手段，那麽他的父親又有怎樣的結局。
正當他這樣想時，門外又傳來探報之聲，“報！啟稟王爺，紀由將軍的巡城軍已抵達西市與國相大人的隊伍匯合，暫且鎮壓住了西市國人暴動。”
“好！”天王冉意氣風發，連聲讚許。猛然轉頭對海王燚說，“該是收網之時了，不知海王公子可否願意與本王一同去撈那入網的大魚。”
海王燚心神恍惚，亦深感不安，從正午之時這南國之亂在這半天之餘便悄然逆轉了局勢，這令人瞠目結舌的強硬手段讓他心有餘悸，亦惴惴不安。
“恭敬不如從命！”海王燚道。
36國人之亂
“姐姐，此地不宜久留，快走吧！”冷寰不禁祈求道。
“啪”耳光聲響起，惹得黎鴻和東方乙等人不由的向堂中望去。
冷寰捂著紅腫的臉當即被嚇蒙了，他的姐姐打了他，這是姐姐第一次打他。而他亦看到了姐姐眼中的怒火。
“你打我？”冷寰不敢相信這一切，姐姐是愛他，怎麽忍心打他！不，我不相信，他心中狂吼，血液叫囂著沸騰著。
雉薇背過身去，對門外的黎鴻道，“黎鴻，你火速護送王爺出城與楊徂大人匯合。”
“是！”黎鴻回道，卻見冷寰一動不動的望著公主的背影，全身因憤怒的而瑟瑟發抖。
“還不走！”雉薇吼道，那是一個個嬌小身體裏爆發出的魄力，無人敢違抗。
冷寰在失望中離開了，荒落的天麓書院中終於剩下了雉薇一人。
曾經天麓山上享譽整個中州的天麓書院，竟變得如此破敗不堪了。這裏成了南國的禁地，拘禁著中州最後一位正統聖賢。
雉薇不禁感嘆天王冉的冷血，那人一統中州的決心遠比她要來的堅定。
殘垣斷壁剩下的天麓山講堂再也找尋不到往昔的榮光了，書香鼎盛之氣終將沈淪於血海的洗禮中。
她跪下來，向這破敗殘陽下最後的衛道士頂禮膜拜。
講堂中央滿是血漬幹涸的地面上，鎖著的正是被斬斷雙腳，割斷舌頭，剜去雙眼，挑斷四肢筋脈的南國第一大賢——蘇子。
誰又能想到一代賢達竟是這般慘烈而亡，沒人相信這會是蘇子本人。雉薇也不禁感慨這正是天王冉的高明之處。
潛入南國想要營救蘇子的人不在少數，翻遍南國卻找不到蘇子的蹤跡。她不惜喬裝混入天王府中亦找不到蘇子任何蹤跡。
而這蘇子卻從未離開天麓山一步，惡魔般的男人滿足了蘇子作為天麓山山長的使命。卻以這種非人道的手段將一個烈士折磨至此，當真是罪大惡極。
雉薇眼中不禁落下淚來，她再度恍惚了。與那王爺朝夕相對時，她竟會覺得那人像個孩子一樣任性而天真。
可笑又荒謬，雉薇在殘陽下苦笑。
東方乙遠遠地望著雉薇，他心痛亦難過，公主的笑聲像是魔咒版在他胸腔中回蕩。他知道公主很傷心很難過，而自己卻無法安慰那人。因為那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的權利，公主不需要他這個廢人。
擡手撫摸上自己的短發，東方乙的心中只剩下了仇恨，總有一天他要讓那蠻子血債血償。
雉薇雙膝發軟，幾乎站不起來，她爬到蘇子的屍體邊，形如枯槁的蘇子在他弟弟的失手之下終是油盡燈枯了。
拔出那柄插入蘇子胸口的匕首，雉薇的手都在顫抖。她該如何向天下交代，向她的老師交代，為救仁而來卻扼死在她弟弟的手中。
他們能找到這裏來，要多虧了唐三公主的指點。雉薇從不覺得那個為了仇恨而活著的唐三公主能成的了氣候，之所以與之合作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。
那個年歲不大的女人，未等時機到來就強行發動叛亂只能是死路一條，而她亦借勢散播蘇子之死來煽動國中士子。只是王下四家中的高氏和糜氏亦趁機氣勢，亦給了她逃生的機會，國人暴動，西市已然亂作一團，也是她該離去之時了。
只是，她還舍不得走，這裏尚有她不舍的理由。
“公主，山下來報。南國軍隊已經抵達山麓了，士子亦抵擋不住了。”東方乙的話闖入雉薇的耳邊，也讓她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“把你的佩劍給我！”雉薇命令道。
東方乙不解亦不敢再問，將佩劍呈上。雉薇的手微微抖動，但她亦緊緊握住，留下了最後的四個字。
當國相簡崇禮的軍隊趕到破敗的殘垣時，早已是人去樓空。
蘇子的的屍體上蓋著的是天道仁義的金絲蟬衣，蟬衣之下人們終於發現了那四個字‘道統未絕’。
簡崇禮率領眾人下馬叩拜行聖賢之禮，為這中州最後一位堅守理想的大賢送行。他與蘇子也算的上是老友，雖各自堅守著志願，但一直坦誠相待。
死的慘烈啊！簡崇禮不禁在心中感慨，只是這筆糊塗賬又要算到天王冉的身上了。
而就在此時，虎子縱馬而來，未及下馬便高聲迫切道，“國相大人，大事不妙，高氏一族率軍直奔天麓山而來，他們起兵作亂了。我軍被攔腰截斷了。”
簡崇禮本想將蘇子的屍首妥善安置護送下山，如今卻是自顧不下了。
“高氏本據城自守，何意突然襲擊我軍？”國相匆匆上馬問道。
虎子面色有些難堪，那本是天王冉的私事如今卻也成了兕水城犯上作亂的由頭，他說不出口，但在國相的逼視下他不敢撒謊只好直言，“據說高氏小姐，高瑩月的屍首被發沈屍於小舟之上，身懷六甲一屍兩命。西市瘋傳是因為王爺他——”
“不必說了！”簡崇禮已了然，這一切早已無可避免，防不勝防。這是千年兕水城的一場浩劫，流血已然是無法避免。他能做的只是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忠心。
西市再度大亂，國人在高氏、糜氏的帶領下向天王氏軍隊發起進攻，雙方激戰正酣，只是簡相不願傷害良民，反而變被動為主動，局勢一時間竟難以收場。
西市已成困頓之局，裏不得出，外部的進，或許真是兩敗俱傷。虎子見此痛心疾首，他決不能有辱使命，天王冉的命令高於他的生命。亂局之下，虎子發狠的用拳頭砸在墻壁上，一拳化作血花。
昔日繁花的南國西市，在這一瞬間竟毀於一旦。月升於蒼穹之上，火光四起，處處硝煙，雖是痛心卻更揪心，忠義不得兩全。終於在刀光劍影中他對虎子等人開口道，“兵法有雲擒賊先擒王，西市國人為奸佞蒙蔽，若是除了賊寇自可散去。本相自領吸引敵寇，爾等精銳自可喬裝於亂民中除得賊首。”
“小人得令！”虎子激動道，終於得了國相的殺敵令，他自是血湧而出。他帶領精銳快速喬裝潛入亂民之中。
正如國相所言，有人煽動國人作亂，他們司機潛伏一舉斬殺敵寇亦能避免生靈塗炭。蒙蔽雙眼的國人，發瘋的向王軍進攻，他帶領的一對喬裝勁旅逆行而前直到再也看不見國相的身影後，虎子猛然守住腳步。
“大人，何已止步不前？”兵士低聲問道。
心頭突然間萌生寒意，他竟覺得心跳加速，腦中霍然出現一個念頭。若是我離開了，何人保護國相的安危。
37柳暗花明
夜在火光中猶如白晝，環顧四周俱是混亂之態，哭喊聲不絕於耳。火光竄入水中，將曾經的繁華一並吞噬。
東方乙狂奔在紛亂的人群中，警覺的提防著周遭的暴民亂軍，生怕傷到背上之人。
奔至一處碼頭卻心生絕望，停泊的船只已然被燒毀，無法撤離。望著那水中烈焰他絕望道，“公主，無路可走了！”
雉薇從東方乙的背身偷偷露出頭來，眼前的一切亦讓她無奈道，“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然被暴露，這西市已被隔絕成諸多孤島，有人比我們早了一步。”
東方乙聽到雉薇話中的酸澀，心中驀然生起一股興奮，若是與公主一同死在這火海中未嘗不是莫大的榮幸。
東方乙被自己心中這瘋狂的念頭而驚呆了，自己一直貪戀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背上。好想就這樣死去，就這樣死去該多好啊！
雉薇四下環顧，火勢猛烈，寸步難行，難道今日竟要葬身火海之中。恍惚間她察覺到了東方乙的身體竟在微微顫抖。
想來東方乙跟隨她十來年，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審視她的貼身衛士。
“別怕，我不會死的，也不許你死。”雉薇將唇貼在東方乙耳邊安慰道。
一剎那間，東方乙覺得壓在他背上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整個天下，而他正擔負起拯救天下的使命。
他對自己方才浮現出的懦弱而感到羞恥，再被那個異族男人割斷長發之後，他就再也沒蓄發，因為他要讓自己銘記那個恥辱。只是時間沒有讓他更果敢，反而讓他愈發頹廢。他竟妄想得到那不屬於他的東西。
東方乙說不出一句話來，只得背著雉薇折返狂奔，他拼了命也決不能讓公主死在這裏。
穿行在倒塌的火海中，西市的木橋坍塌發出的轟隆隆響聲，讓所有人都覺得是大地在咆哮，是海龍在翻騰。
眼前是一座石橋，他搶先跳到欄桿之上，越過眾人頭頂。而就在降落之時，瞳孔中倒影的是木柱坍塌襲來的景象。他翻身一滾將雉薇護在身下，木柱砸在了他背上，一口血噴在雉薇的臉上。
“小乙！”火海中雉薇驚叫道，她看著小乙滿口是血卻撐著身體將她牢牢護住。
“公主，小——小乙，想，想——”
雉薇看著小乙眼中的真誠，她不忍阻斷，未及伸出手，小乙竟豁然而起喉中鼓噪著野獸的叫聲硬為她撐起一道逃生的空間。
雉薇不是優柔寡斷之人，她掙紮著起身逃出去，回首間小乙再度倒下，就倒在她面前。
無論是踏過誰的屍體，她都要繼續前行。前方的路註定是孤獨的，沒人能永遠守著她，沒人能是她的依靠，她只能靠自己。
意識渾若喪失殆盡，雉薇搖搖晃晃的走在火光中，沒有停留一步。
逃，快逃，逃離這裏，唯有這一個念頭驅使著她向前跑去。只是未能跑出數步，但覺身後一雙雙手在拼命的拉扯著她的身體，她發瘋的掙紮著，反抗著直到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終於讓她清醒過來。
眼前一張張陌生的臉充斥在她視野中，她聽到了最下流淫猥的聲音，“這小娘子可真是俊啊！兄弟們別客氣，一快兒嘗嘗這小娘子的滋味！”
雉薇的世界裏突然被這一聲聲淫笑聲包圍，她看到一張張扭曲的臉在向她靠攏，有人正粗暴的撕扯著她的衣裳。
她終於知道那是什麽，“啊啊啊啊——”歇斯底裏的叫聲，讓那些低賤的男人嚇了一跳，方才未曾反抗的雉薇突然大叫起來。所有人竟頃刻間停下了。
雉薇想要起身卻被眼疾手快的一個壯碩的男子扯住腳踝，那人用色心大起，不顧一切的將身體壓在雉薇身上，而她竟無法動彈一下。
夜空下，雉薇絕望了，女人的身體究竟是無法讓她前行麽？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慘叫聲從四面八方突然傳來來，而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一瞬間竟丟失了頭顱，渾圓的腦袋咚咚咚滾落在一旁。血噴而出，如暴雨將她全身染成血人。
劍入皮肉，雉薇倏然睜大雙眼，那一刻她幾乎落下淚來。
黑夜中，她看到了他，那個持劍立於火海東風中的男人。
雉薇笑了，笑的春風得意，顧不得周身浴血，她搖搖晃晃的爬起來，向著那個方向奔過去。
未及近身，劍鋒直指她的咽喉處，冷光散發著寒氣，讓雉薇無法上前。
黑暗中日燧劍的鎏珠散發著奇異的光暈，她淡淡的微笑卻不曾想那模樣著實嚇人的很，“我知道，你舍不得將日燧扔掉的。”
她看著那人的手臂緩緩的垂下去，遍地屍體是眼前這個持劍男人的憤怒，沒有絲毫手軟，幾乎都是一劍斃命。
雉薇越過那些方才想要侵犯她的屍體，終於走到了他的身邊。
此刻與初故樓時再見時不同，他們如此之近，甚至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。雉薇終於可以伸出手，伸向那個等了她十年的男人。
真實的觸感讓她笑了，“三千，我——”
未等雉薇說出後半句話，男人有些粗暴的打掉她的手，強橫的扯住她的手臂向外走，冷漠的開口道，“跟我走，我送你離開。”
紙王三千帶著雉薇穿行在混亂的西市街頭，雉薇出神的望著男人的背影。周遭的一切紛爭都漸行漸遠來，直到一條小舟載著他們遠離化作火海的西市。
似曾相識的情景，只是那是雉薇還未曾暴露身份。
月牙舟在紙王三千的手中被駕馭的靈巧而敏捷，穿越城中水道守衛，正向著最終的目的地駛去。
當月牙舟終於抵達目的地，那裏正是四王氏的宗廟所在。
雉薇一瞬間的遲疑並未下月牙舟，她的目光與紙王三千相對。視線相交，雉薇想從男人的目光中找尋些什麽，可是那黑沈的眼眸中折射的只有她自己滿是血汙的臉。
“哼！”紙王三千冷哼一聲，心中不悅，他低估了這個女人，即使他出手相救這個女人依舊對他心存疑慮。
“我紙王三千如此不值得你相信麽？”壓抑依舊的憤怒化作一句質問，終於從紙王三千的口中爆發。
心窩隱隱作疼，靈魂在沖擊著他的血肉，這女人根本不知道他一直關註著她的一切。從天王府出來他就直奔南市，火海中他發瘋的找尋著每一處。只是想不讓她受傷，心驅使著他在南市的大街小巷發狂的找尋著，哪怕是一個眼神也好。
當他終於找到女人時，也喪失了理智，等他清醒時已經將一切都斬殺。心那裏很痛，沒日沒夜折磨著他的意識。
他痛苦的呻吟用日燧劍劈刺畫舫的一切，將那上千副沒有臉的畫卷丟入火海。連帶著整個畫舫都被引燃了。
十年的守候換來的竟是那成堆的黃金，是在羞辱他的自尊麽？王府內所有人都被他的瘋癲驚嚇的不知所措紛紛趕來救火，只有他對著火焰放聲大笑。
伸出手，紙王三千做了最後一次試探。
細長的手指，骨節分明，手指和掌心上都生了繭子。雉薇深知那即是一個武者的手，也是一個畫師的手，而這雙手的主人等了她十年，直到今天依舊苦苦等待著他。
心中一個聲音似是在他耳畔反覆沈吟，那一刻她終是拋棄了自我。
手掌相合，十指相扣，她邁出了作為女人的第一步。
38寧死勿生
唐昊站在宮墻之上，遙望城外重重甲胄如潮水湧動，看不見希望亦看不見光明。她不禁哀嘆，天道不公。
記憶深處浮現的那一幕至今難以忘懷，她躲在柱子之後看著自己的父皇被肆意侮辱，王者的尊嚴被踐踏。她看著那個英俊的男人向父皇所要國璽，那時她尚不知曉國璽究竟是何物。她只知道那個男人要搶走屬於父皇的東西。
後來她知道那個男人死了，她尚未替父皇雪恥那人竟死了！可是一切都沒有因男人的死亡而改變。天王氏愈發囂張跋扈，不可一世，橫行於王廷而無人可攔。她看著自己的姐姐們被趕出王宮。看著自己的親弟弟被天王冉送去敵國為質，客死他鄉。
她恨極了，日日盼著天王冉能早點死。她向神佛祈求，向神明禱告可終是無用功。直到那個午夜，天王冉醉酒留宿王宮中。那個男人儼然成了名副其實的王，堂而皇之的占據了父皇的寢宮。
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那個男人，她裝扮成侍女混入宮殿中。衣袖中藏著匕首，她小心翼翼接近那個狂妄自大的男人。
只要一刀，殺了他，奪回失去的尊嚴。這是她之所以活著的理由。
她猛的向那男人刺去，可她失手了。那個看似宿醉的男人向老虎一樣警覺，反手打掉了她的匕首，傾身將她桎梏在身下。
她看到那微瞇著的雙眼中流露出的狡猾的光，惡劣的笑容，“不自量力的小東西。你自投羅網就別怪本王動粗。本王今夜就滿足你侍寢的意願。”
那人滿口酒氣，噴在她臉上，那一刻她慌了，妄圖掙紮卻是徒勞。她想喊卻被重重框了一巴掌，惡狠狠的威脅從頭頂飄落，“喊啊！本王不介意邀你父皇前來觀賞。公主殿下，呵呵，哈哈哈哈……”
刺耳的笑聲恐怖的讓她全身發抖，時至今日她也忘不了那夜的噩夢，午夜時分她常常在笑聲中驚醒。冷汗涔涔打濕了衣衫，每當此時她都會喊出一個名字，“狄歌。”
狄歌成為唐昊的貼身護衛已經五年了，她與他的相識是個意外。狄歌是她買回來的，在水囚籠中她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奴隸。但她一直相信狄歌不只是個奴隸。
相識相伴相知的五年間狄歌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，她扭頭凝視著狄歌的雙眼，伸出手撫摸狄歌的眉宇，為這個挺拔的男人撫平緊縮的眉頭，她平靜的開口道，“狄歌，我不想死於敵手，若是真到了那時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，你能答應我麽？”
“公主！”狄歌心頭一熱，不禁動容，他低頭望著唐昊精致的臉。即使身著戎裝，唐三公主依舊不失南國佳人的嫵媚。
狄歌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在唐昊溫柔的凝視中了，這個女人是多麽的相信自己，最後的祈求竟是死在自己的手中。
若是她不是生在日落黃昏的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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